浮生记 3
浮生记
cp 到爱的距离 凌远/他来了请闭眼 李熏然
浮生若梦，为欢几何？
只一人也。
章三
孩子今年过年要回家吃年夜饭，于是“巢居双独老人”组合凌远李熏然起了大早准备买点食材。
凌远即使七十好几，手脚却还麻溜，穿好了衣服便去帮李熏然。李熏然的左肩年青时落了病根，天气湿了冷了就隐隐作痛，凌远心疼了好几十年，恨不得把李熏然当个脑残一样养着，吃喝拉撒都不想让他动手。
“快，袖子，外面好冷。”凌远提着外套的袖子，仔细帮李熏然套上。
“下雪了没？”这么多年，李熏然也习惯了，所以只是乖乖穿好衣服，嘲讽一类就往肚里咽。
“没呢，不过估计也是这几天的事了。”凌远帮人家套好衣服，又不嫌麻烦地扣起扣子来，“你想吃什么？”
“你不问闺女想吃什么问我干嘛。”李熏然微微仰起脖子，好让凌远将扣子一颗颗系好。
“闺女不挑食啊，你那嘴多叼。”终于扣上所有的扣子，围巾围好，手套戴好，凌远满意地看着原本瘦若一杆竹的李熏然被裹成极地企鹅，心情大好，凑上前在人家脸颊响亮地亲一口。
他们很久没有这样温存。毕竟是在一起将近四十年的人了，完全融入对方的生活中，那些牵手亲吻一类都不太需要了。
凌远的心情真是好。所以连带着让李熏然也打从心底高兴起来，为老不尊地学着凌远的样子回敬一个吻去，两个人一个古稀一个花甲，傻乎乎在客厅闹腾了好一会儿才出门去。
外头太阳大，一派天高云淡的，风又冷又干燥地刮在脸上。两个人乐呵呵用了老人证坐免费公交车去郊外的农批市场，在一群大妈里特别鹤立鸡群。
在凌远这么多年的耳濡目染下，李熏然多少也算是摸着了厨房的门道，不再是当年那个分不清糖和盐、拿起锅铲摔了碗的厨房杀手。凌远在前头挑拣着西蓝花，李熏然就跟在后头拎上几个番茄。
凌远和李熏然都穿了一身改良版中山装，毛呢的面料，藏青色。凌远因着老花眼便常年戴了一副金丝眼镜，看起来像个老派的学者，一身的学究气。
“老师，出来买年菜啊？”摊贩瞧着凌远的气质，想都不想就叫人老师，“今天的菠菜可新鲜！要不要来点？”
凌远也不纠正，只是微微笑了：“谢谢，不用了，我老伴儿不喜欢吃菠菜。”
话刚说完，凌远立刻绷紧双腿站直，果然李熏然轻轻朝凌远的小腿踹了一脚。
大大小小的袋子挂满两人双手，最后路过冰鲜柜，李熏然瞧见一个个硕大的鸡腿简直挪不动道。凌远叹口气又折回来：“买这么多吃不完啊。”
“可以吃好多天啊！”
“上次不是跟你说吃太多淋巴对身体不好吗。”
“所以我都忍了这么久没吃了！”
“体检的时候你各项指标都还正常吗？”
“正常正常，不能再正常了！”
李熏然那双眼睛还和当年一样，尤其是撒娇的时候，“凌远！过年啦，就吃一次嘛！”
李熏然特别满足地提着一袋鸡腿跟着凌远回家。
回到家，孩子已经拆了一包开心果，果壳堆在茶几上成了一座小山包。趁着凌远将菜放到厨房的空档，李熏然央着孩子给他偷吃了一颗香喷喷的美国大杏仁。孩子孝顺，带了大包小包的东西，衣服鞋子到各种补品，一应俱全。李熏然一边在那堆东西里挑挑拣拣，一边教训她乱花钱。
孩子早料到李熏然会这么说，于是从背包里拿出一幅裱好的画递给他，有些羞赧地笑：“好久没画啦，请爸爸过目！”
画上是穿了白大褂的凌远和穿了警服的李熏然，眉眼都是正当壮年的时候，凌远的嘴抿成一字，望着李熏然笑。
李熏然小心翼翼将画放在他们的合照旁边。
晚餐的丰盛程度对于他们三人来说简直是奢靡，当中一盘油亮亮的鸡腿，凌远特意没有放在李熏然面前，怕他控制不住吃太多。孩子成年了，带了一瓶不错的红酒，给每个人斟了一点。三人碰杯，背景音乐是电视传来的春晚现场，凌远说：“新年快乐。”
李熏然说：“年年岁岁。”
孩子笑：“红包拿来！”
三人都吃得饱饱的，孩子执意要收拾碗筷，说是饭后消食。于是李熏然悄悄将一封大红包塞到孩子的背包内层去，凌远站在厨房口望风。
这孩子以往总觉得爸爸们给的红包太大，生怕他们平日里不够钱用。其实两人的退休金福利金足够他们花销的，但小孩倔得很，所以只好偷偷塞一封大的，明面给一封小的。
也不知道孩子像谁，凌远和李熏然总是互相推脱责任。
晚上孩子睡在他们收拾好的客房里。床单被套都是新买的，李熏然挑了米色底粉红小花的款式。孩子乐了，抱着枕头在床上滚来滚去，笑李熏然潜藏的少女心，并且在爸爸的老脸马上要挂不住的前一刻飞快地道了晚安。
“孩子大了，翅膀硬了！”李熏然愤愤地同凌远躺到床上，“明天收拾她！”
凌远没有回应，李熏然扭头去看，凌远正拿手心探自己额头的温度。
“怎么了？”李熏然拿开凌远的手，换了自己的过去，摸到火辣辣一片，他一下着急起来，“怎么这么烧？你不舒服吗？”
“没事，熏然，别担心，”凌远按下李熏然的手安慰道，“没什么大事，就是稍微有点晕。”
“你还能走吗？”李熏然麻利地坐起来，“我们去医院。”
“明天还烧再去吧，现在这么晚了，去了也只能挂急诊。”凌远想拉李熏然回来，无奈肌肉酸痛使不上劲，“熏然？”
“你还能走吗？”李熏然再问一遍，“不能走我就叫救护车。”
凌远望着李熏然。他的爱人是不复年青的，曾经黑黝黝的头发已然灰白，面上皱纹也深了。可人还是那个人，从来都没变过。
凌远乖乖地就着李熏然拉他的力气起来，“救护车就算啦，我们打车去吧。别叫闺女了，她累一天就让她好好睡着吧。”
“先担心你自己再说吧。”李熏然撇嘴，拿了外套替凌远穿上。
“自己闺女的醋都吃啊？”凌远笑他，在收到李熏然眼刀时识趣地闭了嘴。
除夕夜，医院冷冷清清，倒也安静。凌远躺在留观区的病床上，抽了一管血，现在吊着生理盐水。李熏然拿着凌远的医保卡里里外外地跑，这头挂了号，那头找值班医生，还要掐着时间去拿检验结果。
李熏然在偌大的医院里跑来跑去，没时间想别的。终于忙完一轮，他搬了张椅子坐到凌远身边，才觉出累来。
“累吗？”凌远用没有扎针的那只手指了指床尾，“把气喘匀了，那里有水，喝一口吧。”
“嗯。”李熏然点头，拿过保温杯，先问凌远喝不喝，再自己喝一口。
等待结果的时间是漫长的。李熏然盯着凌远的手背，曾经就是这双手，拯救了那么多人的生命，如今也是要挨针头了。随着时间颇有规律的流逝，李熏然明白，他们两人也许已经走到了多一天赚一天的时段。他只要一想到凌远年青时那样折腾自己的身子，就怕现在是要一报还一报。
凌远是比李熏然大了足足八岁的。从前只觉得大八岁好，冷静成熟，可以先经历一轮再细细告诉李熏然体验，凌远还打趣说我可以先帮你试试假发、假牙、拐杖、轮椅，最后他还想说骨灰盒的，被李熏然岔开话题也就不了了之。可如今真到了这时候，李熏然不得不逼自己清醒起来，凌远大了他八岁，且身体本来就不好，若没有什么特殊情况，大概是要先走的。
先走的人好，留下来的不好。
所以李熏然感到有些安慰。
“熏然，结果是不是出来了？”
凌远支开李熏然。他知道李熏然在想什么，也知道他想的确实是事实。凌远当了大半辈子的医生，生老病死本来就看得比一般人透彻。在没遇着李熏然之前，他有过几次失败的恋情，后来干脆一个人惯了。那时他有认真地想过，关于死亡。
要是一个人的话，他倒是不在乎能活多久。最好是有预知的死亡，这样他会选风和日丽的一天，换身干净衣裳，躺到床上，说一声：我死啦，然后眼睛一闭就狗带。什么一个人孤孤单单凄凄惨惨的，他才不管。
可如今有了李熏然，他又舍不得那么快死了。李熏然多好啊，他们两个人相互取暖、相互依偎，从一开始抱着试一试一起走的心态，一不小心就走了这么些年。在热恋的时候他特别幼稚地想过，但求同年同日死。这些年过来，直到今天自己赶在大过年的进了医院，要是现在死神拎着他的大镰刀过来问凌远：我现在要带走你啦，你要不要李熏然跟着一起？凌远肯定垂死病中惊坐起，甩几个大嘴巴子过去。
李熏然多好啊，他还年轻，怎么能让他跟着自己下黄泉。
李熏然拿着厚厚一叠检查报告过来，他敲了好几次值班医生的办公室门，却没个回应，于是走路都怒气冲冲的。报告上这些那些指数，全是专业术语，李熏然一个也看不明白、一个也看不进去。
凌远望着李熏然淡淡地笑了，他让李熏然将床摇起来一点，接过那些打印纸自己翻看起来。
“你实话实说，不许骗我。”李熏然乖乖将报告交给凌远。
“好，不骗你。”
凌远大致看了看，各项指标都在正常的范围，也没有哪里有病毒感染。他知道这就是免疫系统掉链子了，人老了总会这样，病起来都没个征兆的。有些病着病着就好了，有些病着病着就死了。他就是不知道怎么跟李熏然解释比较委婉。
李熏然都不用动脑，光是看看凌远的眉毛就知道那厮在打什么算盘了。李熏然其实不是怕，他就是有一点点……
有一点点怕。只是一点点。
他和凌远在一起半辈子了，他已经被凌远同化得足够好，就算最坏的情况发生，他有手有脚的，也能好好活下去。
就是会孤独许多。他知道凌远不舍得，更知道凌远那些深沉的爱。所以他即使想得再怎么明白，在凌远面前，他永远有撒泼的权利。
“熏然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李熏然的手伸到凌远的被子里，同他十指相扣，“你现在没什么大碍。”
“对。”
“也没什么不舒服的。”
“对。”
“就是老人病呗。”
“对对对。”
李熏然狡黠地笑：“好险你是吃晚饭才发烧的，如果现在我在饿肚子，脾气肯定没有这么好。”
“好险我给你做了鸡腿。”凌远也笑，“谢夫人不杀之恩！”
“凌远，生老病死，我都明白。我们就顺应天意，该死就死，该活就活。不过你要答应我，尽量活久一点，最好像乌龟一样，没事就多活两天，多陪陪我。”
凌远在心里说，你花白的发好美，你脸上的皱纹好美，你苍老的手好美。
熏然，熏然。
“好，熏然。我们一起活很久很久。”
李熏然将自己的额头抵住凌远的，他低低地开口：“新年快乐。”
凌远笑：“年年岁岁。”
tb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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